看见 | “无罪”之后,他终于不再是“杀人犯的父亲”
聂树斌案再审改判无罪,迟到的判决终于到来,从那一刻开始,聂树斌家人生活发生了变化。对于判决结果,聂树斌母亲张焕枝说了两个字:满意。父亲聂学生说他终于可以放下自卑,在村子里抬起头做人。过去的21年间,大部分村民对他仍然和善,但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说他是杀人犯的父亲。
图 文:邹璧宇
编 辑:Foto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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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奸”、“杀人犯”
这些标签被贴在21年前
年仅21岁的聂树斌身上
无名之罪始于一场
有“重大疑问”的审判
而撕去这些标签
聂树斌母亲张焕枝
走过漫长的申诉之路
“无罪”之后
张焕枝说了两个字:满意
父亲聂学生说:
自己终于可以放下自卑
他终于不再是
“杀人犯的父亲”
▲12月3日上午,聂学生提起儿子聂树斌被改判无罪十分激动,控制不住身体的抽搐,泣不成声。21年前,当他听闻聂树斌被枪决后,喝农药自杀未遂,落下偏瘫,近几年才逐渐康复,但腿脚依旧不灵光。他说自己活着就是为了等到平反的这一天。
▲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指着判决书正文页最后的判决结果——“无罪”, 她说她喜欢最后一页,因为上面盖着最高人民法院的印章。为了还聂树斌清白,聂树斌家人与推动此案的众人奔波了二十多年。
▲聂树斌家院子里窗台上放着聂学生每天爱吃的核桃、枣,还有一张张焕枝从2016年中从北京往返石家庄的高铁票。这些年来,为了把落在儿子聂树斌头上的“强奸、杀人犯”几个字“去掉”,张焕枝辗转奔波于河北、北京、山东、辽宁之间。
▲河北鹿泉聂家院子里,人站得满满当当。在一次次与记者、律师、法官打交道的过程中,张焕枝从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变成一个训练有素、法律条文张嘴即来的母亲。从外地闻讯而来的访民,向张焕枝请教述说各自经历,期望得到关注,他们中也有的人表示聂案的平反给了他们希望。
▲聂学生不喜欢家里闹哄哄的,身患高血压的他经常说不要大喜大悲,自己也帮不上别人什么忙。记者和访民围绕着张焕枝,聂学生从人群后走过,去狗窝鸡舍看一看。
▲申诉多年,聂树斌父母的基本生活靠女儿照料着,他们订阅了报纸,保持对资讯的了解,渴望看到案情新进展。平反后的这两天家里接连来了不少人,聂学生与张焕枝都盼着忙完这阵过回平常的生活。
▲陪伴聂学生多年的刮胡刀与镜子,他收拾下自己,尽量体面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聂学生说第一次听到判决结果时不敢相信,叫了女儿一起过来确认,晚上又因心情激动难以入眠。
▲在聂树斌家中早已准备好了祭奠用的物品。在此之前,聂学生二十一年没去过聂树斌的坟前,张焕枝去的次数也不多,他们都身患高血压,怕克制不住情绪。
▲12月3日上午,聂树斌案的第一个报道者——河南商报记者胡巨阳(左一)、聂树斌姐姐共同搀扶着张焕枝,与亲戚一起,带着判决书(复印件)为聂树斌上坟。
▲因为路途崎岖,聂学生只能乘车到附近再由他人帮助走到墓地。聂学生说今天自己可以放下自卑,在村子里抬起头做人,过去的二十一年间,大部分村民对他仍然和善,总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说他是杀人犯的父亲。
▲在聂树斌的坟前,亲戚宣读了判决书(复印件),之后与纸钱一起烧掉。聂学生颤抖着反复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张焕枝表示他们老两口百年之后要与聂树斌安葬在一起,“让孩子可以看着妈妈。”
▲聂树斌家人与亲戚们在坟前跪拜告慰,聂学生在后面一排坐着,紧握着张焕枝的手。“妈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像嘱咐即将远行的孩子,张焕枝说,“你在那边要是没地方去,就去找你奶奶和大伯,他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
▲聂树斌的坟墓在聂家西南方向的山坡上,没有任何的刻字或立碑,用黄土堆起矮坟,简单到外人几乎不可能辨认出。坟前枯树遮挡,满是落叶。当天亲戚们用镰刀砍断挡在坟前的枯枝,摆放祭纸以及饼干、面包、苹果等祭品。
▲回到聂家,院内接踵而来不少各地的访民,最早是周边唐山及张家口的访民,后来还有从福建驱车前来的。聂学生面对他们的搀扶,或帮忙做家务的意愿都表示拒绝,他说自己明白别人来是为了什么事,而自己也帮不上别人的忙。
▲趁着没人叨扰,聂学生在厨房自己下了面条当做午饭,小猫在旁边陪着他。家里还养了一只小狗,一窝鸡,聂学生说平日可以逗逗它们。
▲聂学生经常自己一个人在村里溜达,散步用的拐棍是找人用钢管和铁坨特制的,5斤左右,走路稳,顺便也当锻炼了。他在聂树斌被处决后迅速衰老,身体日渐佝偻。在平反后,聂学生说自己终于可以抬起头做人,不再自卑。
▲聂树斌父母的身体健康因为这二十一年来的经历而变得脆弱,两位老人都已经七十多岁,均身患高血压,平日依靠每日服药维持健康。
▲聂学生的同学前来看望他,年纪相同,一旁的聂学生显得衰老很多。一直以来聂学生心里经常有自卑感。聂学生说老同学是真正来看望他们,热情的打起了招呼。他说等过几天心情稳定了,再找村里的朋友说说话,现在担心自己一说案子的事情绪就控制不住。
▲12月4日,在屋内的聂学生看着屋外与访民交谈的张焕枝,有点略带担忧,聂学生只想过平淡的日子,平反后每天都有人前来拜访。张焕枝则不厌其烦的将自己经历告诉每一位找她的访民— —相信法制,按正规程序进行上访或申诉,不要走极端。
▲聂树斌生前的照片,在聂树斌姐姐的记忆中,弟弟生前特别想要一辆山地车,“聂树斌平日里话不多,懂事”。大部分遗物都已经处理掉了,怕老人看了伤心,这张照片一直被张焕枝珍藏着,成为对儿子的唯一念想。
▲聂家院子里,地上的白菜是聂树斌父母冬天屯的青菜,他们平常的饮食极为简单,白菜、肉、馒头或者面条、再来点咸菜。过平常的日子,吃平常人的饭菜,成为聂学生此后最大的愿望。但没人知道,“无罪”之后,生活要多久才能回归平静。
聂树斌案再审改判无罪,这迟到21年的判决经由各个渠道传播开来,从那一刻开始,聂树斌家人生活发生了变化。父亲聂学生与姐姐在家中相拥痛哭的图片第一时间被媒体推送至人们眼前,同一时间,母亲张焕枝在沈阳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门口接受着媒体的采访,对于无罪的判决结果,张焕枝说了两个字:满意。一家人成为备受关注的焦点人物。
迟到21年的判决之后
12月2日晚,媒体记者、律师随着张焕枝一起从沈阳搭乘高铁回家。张焕枝淡绿色的老人手机,频繁响了一路,她不厌其烦重复着简单的回答:“我们今天到家会很晚,明天一早吧,好不好?” 到站后,面对依然随行的记者,李树亭律师呼吁说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晚,随后张焕枝乘车去聂树斌姐姐的家中,年已72的她疲惫不堪。
12月3日早7:00,河北鹿泉聂树斌家门口格外热闹,媒体记者早已在此等候。聂树斌的父亲聂学生跟往常一般8点多起床,这是他新的一天的开始。与记者聊起昨天听到判决的心情时,聂学生说第一次听到判决结果时不敢相信,叫了女儿一起过来确认,晚上又因心情激动没有睡好。将近9点的时候,张焕枝被前来拜访的访民、媒体簇拥着走进院里,家里这么多人,聂学生多少有点不适应,自己待在厨房。
跟着张焕枝回到家中有四、五十号人,五十平米的院子,站得满满当当,有各路记者,还有外地闻讯而来的访民。没顾得上与聂学生多说几句话,张焕枝到家的第一件事是从屋内拿出几个小马扎张罗大家先坐下。村里的干部前后脚进来拜访,张焕枝说,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但也保证不给村里添麻烦。
张焕枝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坐到小马扎上,此刻,凳子上坐着七、八个人,站在院子里的有二十来个,屋顶也站着人,大家都头顶上还有一架航拍机在嗡嗡嗡地飞。在过去伸冤的21年,每逢案件有新进展都会有人来拜访,但这样的来访规模还是头一回。聂学生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后,拄拐走出厨房,从人群身后走到鸡窝与狗窝前看了一圈,转过身见到了最开始报道案件的《河南商报》记者胡巨阳。他难得流露出笑容,互相拥抱,感谢后又说了一阵子话便又回了厨房。聂学生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身患高血压,每天都要按时服用降压药。
上午10:20,聂树斌姐姐和胡巨阳共同搀扶着张焕枝向聂树斌的墓地走去,他们带着判决书的复印件前去祭拜,张焕枝对这一天盼望已久。
这是聂学生21年来第一次来到儿子坟前,当他听闻聂树斌被枪决后喝了农药,自杀未遂,落下偏瘫,近几年才逐渐康复,但腿脚依旧不灵光,行动诸多不便,再加上家人担心他去坟前情绪激动,看望儿子,一直未能成行。于是,才有了父子两人首次阴阳相隔的见面。聂树斌兄长辈的亲属诵读着改判无罪的判决书,聂学生泣不成声,反复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翻开判决书最后一页,老两口高声朗读:“原审被告人聂树斌无罪!”读完这句话,聂学生再次失声。
申诉改变了她,也造就了她
院内记者围着张焕枝提问,关于国家赔偿与追责,她都回答说那是下一阶段的事,事情一样样来。访民则是希望向张焕枝请教一些上访经验,有的人试图从她那得到一些记者与律师的联系方式,她都谨慎对待,以自己这十年的经历为案例,劝解着访民要走正规途径上访,要相信法制。也有访民向聂学生询问,但是聂学生这些年留守家中,无法给予访民有效的帮助,他找了个没人烦他的空闲时间,独自在厨房里做了碗面,陪着他一起吃的只有家里养的小黄猫。
冗长的申诉历程改变了她,也造就了她。在一次次与记者、律师、法官打交道的过程中,张焕枝从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变成一个训练有素、法律条文张嘴即来的母亲,从满头青丝变成两鬓发白。代理律师李树亭评价,张焕枝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母爱激发了她身上最大的潜能。她说话干脆、果断,面对来访者希望在屋内举一些大字报的诉求,张焕枝劝解道:“这是我家,举这个不合适,有情况有问题该走正规渠道反映。”无论哪里来的访民,她反复如此劝解。
3日下午,媒体与访民相继离开了聂家的院子,在看望聂树斌家人期间,他们向院内的记者述说各自经历,希望得到媒体的关注,他们中也有的人表示聂案的平反给了他们希望,看到张焕枝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榜样。最早来的一波访民步行离开村子,要经过冒出吞吐烟雾的热电厂一直到公路边才能坐上回城里的班车。
聂学生独自拄着拐棍在村里散步,为了兼顾行走与锻炼,他找人用钢管与铁坨特制了一根4、5斤的拐棍,村里每天下午3点-4点都有村民看见他鞠楼的身影伴随着拐棍触碰地面的哐哐声,只不过今天,聂学生自己说他可以放下自卑,在村子里抬起头做人,过去的二十一年间,大部分村民对他仍然和善,总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说他是杀人犯的父亲。
张焕枝此时还在家里接待来宾,不是记者的访问,就是访民前来陈述自己的遭遇,张焕枝保持着耐心,面对重复的提问与经历,她都从容应对着。4日上午再次见到村中遛弯的聂学生时,他说,家里不断有人来,晚上10点他们才能休息,有远房亲戚晚上过来看望了下他们,互相聊了会儿。此时在聂家的院子里来了镇上的领导,与村里的干部一起与张焕枝在客厅开会,屋外有新的一波访民等待张焕枝,有从福建来的,开了两天的车才到。
聂学生说,其实自己帮不上访民什么忙,过去十年,媒体与律师都是主动上门帮助他们,他也明白有人来家里说看望他和张焕枝,其实是想得到一些信息,他对此感到无能为力。有人试图搀扶他,或者帮他做一些家务活,他都予以拒绝,坚持要一切自己动手,他说没人能长期帮忙,不能依靠别人。缓步走在路上聂学生说只希望做一个普通人,穿平常的衣服,过平常的日子,他还发愁张焕枝的身体,两位老人都身患高血压,每天必须服药。
担心老人忙不过来的聂树斌姐姐在屋里为父母做好了饭,聂学生先吃,身体不好抗不住饿,隔壁屋的张焕枝仍在接受记者的访问,上午有记者来,她等采访完了才顾得上吃饭。聂学生吃完饭后照例去狗窝鸡舍巡视一圈,为鸡准备好了饲料,铲完地上的屎,再去厨房拿半块馒头走到屋外,给临时栓在屋外的狗,喂完又拄拐去村里遛弯。
张焕枝下午看到还有记者不愿离去,她忍不住请记者们先离开,有修村史的乡亲前来希望她同意将聂案前后写入村史,对陆续前来看望她的访民,她反复以自己为例,劝告着大家要相信法制,按规定去申述自己的情况。
聂树斌的姐姐本来要回到市区,但又放心不下父母。没人知道,“无罪”之后,生活要多久才能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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